【识符】束之高阁5(完结)
宫里的情况远比华想象的复杂,她还未抵王宫,便被二王子当街拦下。一封书信递入轿窗,她拆信读后将其卷好放入随身的锦囊藏好。
二王子想和她联盟,暗杀大王子,夺取继承权。宫内国王早已病危。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左手在右指的玉扳指上摩挲着,她看见原本无边的天空再一次镀上宫里方正的红墙金瓦。
国王告诉她,一定不要把兵权交给二王子,要辅佐大王子称王。
宫里有外敌的内奸,他中了边疆异毒,毒深入骨,已无治愈的可能。
华垂眸看着国王,他印堂发黑,面如菜色,蓬松的龙袍下只剩干瘦如柴,国王说的话不假。
可是来自外敌的异乡人……
华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配剑,想起一位故人。
大王子从帷幕的另一边走出,他向华招招手:“华将军,借一步说话。”
走到侧偏殿,他单刀直入:“华将军曾经的那位侍卫,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蓝色的眸子甚至没有荡起一层波澜,澄澈如长空,亘古不变。
“二王子有意与敌联盟,华将军,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
华仍旧默不作声,但她把锦囊里的那一张薄纸摊开,在大王子的注视下,喂给了红烛上的贪食火苗。
“我希望她不是。”纸张最后一个角落被火舌舔舐干净时,她回眸看着大王子。
“我需要殿下提前把兵权交于我。”大王子走到华的身边,“太医说国王撑不了几天,伏兵该布置了。”
“其实你和二王子到底谁当上国王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华对视着他的眼睛。
“二王子与敌军勾结,迟早是亡国之君。而我称王后,我会带兵亲征,还天下太平。”
“可是战争并不会带来和平。它只会让更多的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大王子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瞪了她一眼,“难道坐等崩坏国破城,从此整个国家都成为崩坏国的奴隶?”
“我不是这个意思。”华摇着头,“为什么不试试两国和平谈判呢?”
“崩坏国觊觎我们国土良久,他们侵略的思想根深蒂固,若是能和平谈判,边境摩擦又为何迟迟不止?”大王子叹了一口气,“华,别再犹豫了,兵权,给我。”
“……”
递出那块虎符时,她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王子神色突变。
“十二公主,朝廷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去吧,这是王子之间的争斗,公主,你好好活下去。”
扔下这句话时,他已经走到了门边:“若是崩坏国趁乱偷袭,公主,保护好自己。”
大王子离开了。
华没有再去看国王一眼,而是往后宫的浮生殿走去。
在她的记忆里,大王子是唯一对她伸出过援手的王子。体恤民生,兢兢业业。可惜身子孱弱,上不了战场,这个点,他比二王子亏在了上战场的经验上。
不过现在这些事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
回到浮生殿,她换上了往日的裙纱。
二王子派人来索要虎符,华大言不惭地告诉他,国王亲自把虎符收回了。来人已去,浮生殿外乌云压顶。
又过了两天,她道听途说国王已经快不行了。
那一日,华去了一趟自己的书阁。
蒙尘的书阁有一股灰尘的干涩气息,她用掸子将灰尘扬落于地,又用扫帚除去。
一天很快过去。她准备明日再去打扫阁楼顶。
回殿的路上,她听到另外一个方向似有人群疾行。想来是两位王子各自的伏兵。
今日有一个陌生的宫女候在殿内,她说她是内务处新来的人,要伺候她洗漱更衣。模样青涩,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
华点点头。
“洗浴更衣就不必了。”华心里有些担心。心中隐隐不安,宫变似乎就会在今晚。
可是热水已经放好了,就在隔壁,洗浴很快,不必太过担心。那宫女似乎看穿了她的内心,如是解释。
水温合适,华洗得很快,她再一次换上衣装,只不过在最内层,她穿戴了一层金丝软甲。这个宫女为她提供的。甚是合身。
屋外乌云滚滚,偶尔一两道紫雷在空中划响。
烛光闪烁,她坐在桌旁,手指在桌面敲打,宫女在她眼前自壶里倒出一杯水:“殿下,喝点水润润嗓子。”
华看了她一眼,没有接。
那宫女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重新从茶盘中取出一个新杯子,又倒了一杯。
“谢谢。”
华喝了一口。
“是奴婢该做的。”那宫女接过杯子,一脸笑意盈盈。
国王驾崩的消息传遍王宫,大王子和二王子的伏兵在国王寝殿外厮杀成一片,春末夏初的雷在天空滚过,倾泻的暴雨将红色的血漫铺过石板路,倒影着两军交战的惨烈情形。
第三波伏兵突袭而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古语将这夜的万般种种描述得淋漓尽致。
城破的那一天,她自药效消退后醒来,眼睛被黑色的衣带遮蔽,手被不知是何原料的超韧材料捆在身后,两条腿自膝盖一直到脚踝都被绳子绑在一起。
她无力挣脱。
唯一熟悉的感觉是屁股下软软的毯子,似乎是在哪里触碰过。
“你醒了?”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华点点头,因为嘴里塞住的棉布让她发不出声音。
“公主,城破了。”那人的声音似乎是在极力掩藏喜悦,又似乎是在哀悼一个王朝的逝去。
此时,她嘴里的棉布被取走。
没有任何犹豫,被称作公主的少女开了口:“我曾经怀疑过,但是从来不敢说服自己间谍……真的是你。”
那人没有说话。
华继续开口:“你说,如果当时我没有把你带回来,是不是城就……”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肯定当时就死了。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的是,我的确是一个间谍,但我也是崩坏国第八王储。”
“呵呵……”华抬起头,轻笑一声,眼前蒙着的黑布让她根本看不见此时正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的人的表情,但是她似乎没有丝毫的畏惧,“所以呢?来自敌国的八殿下,您在百忙之中来到我这里就只是为了通知我这一件事?事到如今,要杀要剐你随意。不过我希望你念在这些年我对你还不错的份上,可否要求你一刀给我一个痛快?”
亡国的公主的表情坚定而不失风骨,但来人却突然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她蹲下身来,伸手解开少女被捆缚的手,而后在她耳边低语道:“不,这次来,我自然是准备……”
“?”
“我的公主殿下,”她清了清嗓子,“崩坏国第八殿下识,在此向您求婚。”
蒙住眼睛的黑布被撤掉,刺眼的光线让她反射性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她看见窗外天光大亮,雨后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四周是熟悉的布局,她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自己书阁的地上。
屁股下熟悉的触感是当时识为她挑选的地毯,几年没有回宫,她都快忘记了。
“你骗了我。”华侧身躲开识正欲触碰她的手,“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料被捆缚的双腿让她没有任何可以站起来的机会,识双手用力把她按在原位,眉眼间一如过往般温和:“公主,城破了。跟我回去,你不会死。”
华盛怒。
她瞠目欲裂,一口银牙紧咬,随后别开头,不再理会她。
“以后不会有战乱了。都……”识将她揽入怀中,“都会好起来的。”
她感受得到怀里的人浑身都在发抖。
“我不会让这里的人变成崩坏国的奴隶。”识的像是在给出一个承诺,但是华不相信。
“又在画饼吗?你还准备骗我骗到什么时候?!”华猛地往后一缩,直接俯下身用头往识身上一撞,识吃痛,直接被撞倒在地。
“识,我自认为我以真心待你,我是真的未曾想过,你从一开始就设计我。八年前的那一次偶遇,你就已经开始把我当做潜入王宫的跳板了是不是?!”华歇斯底里,而后她又自嘲般笑道,“读书写字,我是把你当我的朋友对待,但是你呢?用我教你的东西,剽窃我们的军情而后不断出兵骚扰边境,这种胜利的果实,是不是很好吃?”
望着窗外早已换天的宫城,华曲身俯在膝上,垂眸盯着地毯,不再言语。
“可是公主……我有真心待你……”识摊开手耸了耸肩,“我不想伤害你。所以……”
“所以你在边境的那些年,几乎都是捷报频传。”识也看相窗外,“我担心你若是兵败而归,会被处罚。”
“但是我的这些小动作被发现了。虽说他们不知道是我,但是又派了不少刺客来刺杀你。”
“最后一次是我,所以那一天我来了。”识悄悄挪到了华的身边,试探性地伸手去勾她的肩膀。
“公主,很抱歉当年我的确是有所企图的接近你。但是我后来是真的……”
华侧头看她,眼里深邃如海,似要将人吞下。识似乎有很多话,但是一时间竟都卡在了喉咙,吐不出来。
良久识再度开口。
“当年我十岁,崩坏国大败而归,身为王储,我不得不去做点什么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于是我自愿扮演边境逃难的孤儿,是想混进边境里你们这边的军营。我刚想好到底该如何进去,就遇见了你。”
“我当时觉得你真的很烦。”
“明明那个快马撞上我时,我可以避开,这样我就有理由被他们送进营地,可没想到你居然这般不要命把我扑到。就知道我等那个机会等了多久吗?你知道当时如果你失手了我们两个人都会死在那里吗?你突如其来的呼喊打断了我的思维,如果你当时没有把我扑倒,我当时也会直接横尸现场。当时我真的好生气。不过看见你都伤得快站不起来了,我似乎又没那么生气了。”
“本来想把你这个拖油瓶扔在医馆,但是我发现你不是普通人。”
“认出你的身份的时候是因为我看见了你的锦囊。我了解过,我知道你们那边每一个王子或者公主随身的锦绣标志。那一眼我就确定了你是公主。”
“不过我没想到,我能这么容易就随你进宫。”
“王宫很大,走了好几天。我把地图画下来飞鸽传书去了。至于教你练剑,纯粹是因为我不想以后再背着你在王宫转,你身体素质太差了。”
“那一天那些宫女没有说错,我的确是进了你的书房。原本我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是没想到你居然真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公主。”
“……”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黑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真正对你上心。可能是你不厌其烦地教我写字或者说,就在这里,你教我读书。”
“我记不清楚了。”
“我只知道是在某个春天,那一天早晨我在练剑时看到你从远处走过,我的剑就有些拿不稳了。”
“好啦,公主,你别不理我。”识伸手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而后又将她抱在怀里,“留在我身边,好吗?我不会亏待你的。”
“识。”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似乎刚才识的深情陈述她根本无动于衷,“演了这么多年,你辛苦吗?”
“我……”识眉毛略微上扬,似乎有些吃惊这个问题,但很快,她眉眼一弯,探过头去在华的左脸留下一个清浅的吻,“辛苦啊,自从我发现我好像有些喜欢上你的时候,就更辛苦了。每一天都在煎熬。我如果什么都不做,我是在对崩坏国的背叛,可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对你的背叛。”
她注意到华刚才想避开她的亲吻,但她也仅仅只是轻微地侧了侧头。没有避开。
“你讨厌我了,是不是。”识看着华的侧脸,语气有些伤感。
“亡国的公主,”华是这么给自己上的标签,“成王败寇,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殿下想要做什么,还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华闭上眼睛,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
“华,我还有别的事没处理好。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识从腰间取下水壶,“公主,喝点水吧。”
“……”
“我加东西了。”识笑得很无奈,“你看,我没有骗你,我告诉你了。我不会像你当年直接给我下药把我扔在宫里那样。”
“你昨天……”
“所以我们扯平了。”识用水壶在华的眼前摇了摇,“你把它喝了。”
华别过头。
“那我只能把公主绑起来噢。”识的声音变冷了,“我怕你逃……”
“我不会。”华打断了她。
“唔……哈……”
不过识似乎并没有打算相信她的话,她举起水壶含了一口,把华往自己面前拉,吻上去,将那一口水硬生生度给了她。
“你……”华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公主,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抱着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人,她把她平放在床上。
识往阁楼下走去。
她醒来时已是三天后。
周围陌生的环境让她略微有些紧张。身子还有些软绵绵,她撑在床板上坐了起来。
窗外是幽幽竹林,不像是王宫。
“你醒了。”识靠在门槛上,双手抱胸。
“……”
“这是江南。”识松开原本抱紧自己的手,在空气里摊开,“这里的人的生活会和一起一样。”
凝视着华没有情绪的眼睛,她继续说:“他们不会变成崩坏国的奴隶,他们同样是被保护的子民。”
她注意到华的眼睛里荡开了一丝波澜。
这时,她往华所在的方向走去。而后坐在榻尾,将一叠干净的衣物抱到华的面前:“换上衣服,我随你出门看看。”
华抬眸注视着识含笑的眼,仍是没有表情变化地接过那叠新衣。
识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她坐在屋外的藤椅上,抬头望着西北方的天空。两朵白云在风的作用下交缠,又往更远处淡去。
华从屋里走了出来。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识伸手去牵她。
指尖很凉,识转身把她两只手都拉了起来,双手合十般把她的手捂在手心:“我给你暖暖。”
华没有任何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情绪流露,她就那般静静地看着她,笨拙又热情的动作。
走到荷园的时候,很多年轻的少男少女正在采莲,似乎从前的宫变,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每一个人脸上都笑得温和。
两个扛着锄头走在路上的老农喜上眉梢,互相说着今年新政减了不少赋税。
华听到了。当即她转头看向了识,识只是笑了笑。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姗姗来迟的夏风带来荷香,撩拨着少女鬓前的发丝,又款款而去。
识带着她来到了一处荷塘。
碧波荡漾,绿野接天。粉色的荷花点缀其中,开得甚好。一只小舟靠在岸边,岸上有一个老农满面笑容地向识打招呼。
“公主,采莲去吗?”识笑得明媚如初夏的日光,温暖又张扬。
华的视线从荷园落回那位老农,最后停在了识的脸上。
“我不是公主了。”她说得是那般轻。
“华,采莲去吗?”识避开了那个话题。
她的脸上泛起一抹绯色,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好耶!”识先一步跳上小船,而后伸手去接她。
踩上小舟的一瞬,摇晃的船身让她有些站不稳。识伸手扶住她的腰:“小心。”
识走到船头去划桨,她笑着看见站在船中心的华,余光落在愈来愈远岸边,周围荷叶徐徐。
华坐下了。
她手里拾着一只含苞欲放的荷花。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识像是在发问,但是又没有给对方留下回应的时间,“因为我罢工了。我说,我要去追求我的爱情。”
她看见华抬眸看着自己。
“咳咳,”而后升起一抹淡红,她还是自顾自地说话:“但是呢,我的爱情和现实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大到我只能把自己拥有的全部东西都扔下去才能填平。”
她停下了正在划弄船桨的手,站起身子往华身边走。
“为了填平那个鸿沟啊,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坐到华的身边,“我现在走到我的爱情面前了,但是我什么都没有,你说,爱情她还会回应我吗?”
她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目光紧紧盯着华,似乎想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一丝其他的变化。
而后,一个弧度很大的微笑出现,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唇上落下了一个又轻又暖的吻。
“她回应你了。”
识听到华这样说。
不安分的手将人直接揽进怀里,手护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推倒在船中。
波纹自船与水的交接处不断浮现,传向荷丛的远方。
荷花碾碎流汁,船桨伴随摇晃的船只于水面击打,有节奏地一上一下。那朵荷花无力地被人摆放出娇艳的形态,惹人怜爱。荷园里似有不同寻常的声音,亦成为了这个夏日的采莲小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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